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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好吃饭

行李 行李
2024-08-25

1.
是从去年春天开始放慢脚步的。
当越来越多的艺术家、探险家、环保英雄、看似逍遥的作家,都在采访现场悲戚涕零,而最后写成文章时又只能接受自己桃花源的一面时,我不得不停下来问自己:
无论人们读了多少书,有过怎样的成就,去了多少荒野之地,为什么都不快乐?为什么永远过不好日常生活?为什么知、行之间相差十万八千里?为什么身心健康日益受损,并且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?为什么生命的品质在各个面向上不完整、不连续?而我自己,究竟要过一种怎样的生活?
 
再往前。这几年做了些看上去很美好的线路,在世界各个偏远之地,探访隐士、植物、佛寺、古村落……但所有的探访,都必须建立在最好的食宿基础上。不止一次,当酒店不够奢华、餐食不够高级时,人们像刺猬一样,躁动之气一触即发。所有探访都变成一种装点,浮在最表层。
旅行时,我们的行李越来越多——即使旅行箱很小,但我们的欲望,我们对外在物质的需求,越来越满。无论走到哪里,永远带着都市生活里那一整套生活习惯、消费方式,带着更高的物质要求、更多被服务的期待,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装在一个套子里,隔着玻璃看风景。那时的风景,跟小时候拍照,风景只是背后的一块幕布没有本质区别。如果有本质区别,就是小时候的幕布并不带来破坏,而现在的旅行,去到哪里,就破坏到哪里。
 
我们为什么旅行?
是为了放松吗?但现在的旅行,与其说是放松,不如说是放纵。久居城市的樊笼中,出门旅行时,以消费的名义,以“消费者是上帝”的姿态,在不必负责任的酒店里、自然里,毫无节制地放纵。但是越放纵,身心越被消耗。
是为了更多体验吗?真正的体验是融入自然里,融入当地文化里,而要做到这两点,需要非常安静,乃至需要放下观察者的身份,消融自我,只有把自己放到最小时,才能融入到一个对象里。但我们是怎么做的呢?自大、傲慢、过渡喧嚣、过渡自我展示。亲近自然,原是为了被山水陶冶,被自然滋养,为了变得谦逊、温柔、生机盎然,而现代人在自然里,更像一个魔鬼。
 
我自己所在的酒店行业,越来越多去往乡村。以“乡建”自称的人群日益庞大,“乡建”日益流行。但现代社会无限制刺激着人们的欲望,在乡村的酒店,空间越来越大,设施越来越豪华,价格越来越贵,与乡村的朴素背道而驰。
当我们谈到富足时,总是指向物质的堆积和奢华,描述一个空间很好,所用的语言就是,“我用了所有最贵的品牌。”但每一份物质的堆积和奢华,都带着虚荣和对环境的破坏。当我们回到自然的怀抱里旅行,当我们选择一家酒店住下,是希望得到真正的修复、疗愈,还是占有更大的房间、享用更豪华的设施?以欲望论,人到底需要多大的空间才能满足?而如果讨论身心健康,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吗?
地球上最大的垃圾已然是建筑垃圾,而未来的乡村文旅开发,势必要建更多房子,大理、丽江一类曾经美如桃源的地方,因为人们一开始做顶层设计时就太城市思维、消费思维,一定会迎来一拨像过去建城市那样的开发浪潮,那是比现在的农业用药更严重的污染(这股浪潮已经在很多地方发生)。如果这样一种消费价值观不改变,乡村开发浪潮只是新一轮的大破坏。
 
日本哲学家梅原猛和企业家稻盛和夫在探访了埃及文明后,做了一次关于人类走向的深刻对谈,这次对谈记录在了《拯救人类的哲学》一书里。在书中,两位老人探讨了几个问题:埃及文明持续3000年,希腊文明持续400年,然后迎来了各自的覆灭。而我们以现代科技为主、人类把自己放在自然主宰者位置的现代物质文明,刚刚过去250年,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。现代文明的本质是欲望的无限解放,如果我们仍然只以GDP的增长和物质经济为导向,以现在气候变迁、人口增长、物种消亡的速度,再过50年,甚至30年,我们的文明将迎来覆灭。
在书中,两位老人高呼:如果我们的物质文明和科技发展止步于现在,已经足够让人类过上幸福生活。现在我们要思考的是,在过去的经济发展里,对外,我们破坏了多少自然?对内,破坏了多少人性?
 
必须停下来,认准方向,以免偏航。
 
2.
活了几十年,从未看见过身体,身体被视如皮囊,只有思想是重要的。从未看见过完整的生活,工作忙,就有了不做饭的借口,有了忽视日常生活的借口,有了一切的借口。也从未看见过自己和外界的联系,过渡消费的社会、重度污染的环境,都和我无关,我可以不受影响,也不必负责任。

九月起,在全国寻访了二十余位做有机农业和素食餐饮的人,一边采访,一边延伸着看各种书,是这趟旅途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我。活到近四十岁,对食物,竟然一无所知。有天晚上,路过北京“大望路—国贸”一线,看着曾经熟悉的高楼,看着堵车的长河,第一次对“虚妄”有了切实的理解。那几日月色如华,秋色绚烂,天空澄明,但人们埋头在虚妄的生活里,有几人仰望天空呢。而一旦过过真实的生活,就无法回到虚假里去了。

这趟旅途使我真正看见食物,看见身体,也一点点领悟到, 生命更高的质量,除了与思想的明亮程度有关,也和身体的健康程度有关。我们的躯体,生下来时这么小,死的时候那般大,我们称之为“生命”的旅程,就是住在这个身体里的旅程。所以,认知身体的过程也是认知生命的过程,某种程度上,身体即意识,意识即身体,如果对身体无知,就是对生命无知,身心的净化永远是同步的。一个完整的人,不可能不关注身体、食物、作息,就像不可能不关注思想、情感。

也一点点领悟到,如果我们仍然抱着现在的消费习惯、生活方式、价值体系——衣服穿得像白菜一样,穿一件扔一件;觉得消费者就是上帝,看不见生产者,看不见消费者的责任……那就是我们每一个人,有意识无意识的,一点点促成了今天从物质到心灵的双重废墟。当我们批判某个社会现象时,要记得,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。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,就得把自己彻底投入进来,从评判者、旁观者、消费者的彼岸,来到生产者、共建者的此岸。无论物质还是思想,共建才能共享,耕耘才有收获。
也自省到,以前常喜欢讲“合一”,讲生命是一个整体,没有你我他之分,没有我和众生之分。回头翻日记,八年前,因为看《地貌学》,就写过这篇文字:
 
「地域差异甚至带来语言体系的差异。在青藏,这些地理词汇是冻土、雪山、冰川、峡谷、森林、雨林。在西北,是戈壁、沙漠、雅丹、绿洲、草原。在西南,是盆地、喀斯特、漏斗、天坑、地下河、溶洞。在晋陕,是黄土、梁、茆、塬。在江南。是丘陵、梅雨。近海者,是大陆架、三角洲、潮汐。近山者,是洪积扇、冲积扇、山顶、山坡、山麓……地理使我们尊重差异。
地貌差异遍存,但一直都在演变:河流会被袭夺,分水岭会发生迁移,河谷会干枯、断流,高山会被夷平,洼地会被堆高,草原变成黄土,高原变成海底……有时渐变,有时突变。地理还使我们尊重变化。
一切都会变化,但一切都不会消失,只是改变形式。岩石变成土壤,砾石变成细沙。即使死去,尸体腐烂,仍然转换成养料,滋生其它物质。地理使我看见循环、永续,几乎接近于永生。
在净土宗的“九相之图”里,画面中一位高贵的美女去世,体内的气体使尸体膨胀,膨胀到撑破表皮,然后血和脓溢出,蛆虫滋生。蛆虫啃噬全身,直至骨头碎掉,腐烂,最后全身化为土壤。这张图是为了让我们正视生命的真像,不要贪恋生命,我却看到了温情,感到生命的某种永恒,万物生命的相续相生。动植物腐烂的尸体,滋养了我们的土壤,土壤里有我们赖以为生的水和粮食。我们腐烂的尸体,也滋养了土壤,那里有动植物的养料和食物。从本质上讲,我们和一个动物,一株草,一个蛆虫,没什么两样,我们体内有万物,万物体内有我们。这不是生命全景的浩瀚,不是自然的宗教么?」
 
但看过书,写过日记,又如何呢?从来没有真正活出来过,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自己之外的生命,人之外的生命。即使那些环保人士,他们所倡导的,和他们所活着的,也像两种极端。

去年春天,在成都郊区遇见“丑美生活”团队。一个来自天南海北,跨越60、70、80、90、00五代人的人群,陆陆续续来到了西来镇铁牛村。

铁牛村是一个居住着3700多村民的村落,果园、马尾松、竹林、鱼塘,错落有致地排布在有完美起伏的小坡地上,看上去很美。铁牛村和它所在的蒲江县,丑桔收入占了经济产值的七成。在这里,一个丑桔,关系着千万老百姓的生计,也关系着整个蒲江的生态。

过去这些年,像全国所有乡村一样,因为单一化种植,因为农药化肥的使用,土壤板结,河流污染,生态系统崩坏。这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,如今就生活在乡村里,便再也不能像以前生活在都市里那样,视而不见、隔岸观火了,不得不正视生命的真相。

面对越来越严重的农业污染,作为企业家、知识分子、创业者、享受着现代文明成果的年轻人,到底能做些什么?不逃遁,不对抗,他们决心从干净的土壤和水开始,从一颗健康的丑桔开始,重建一片生态和谐的故土,一片温情脉脉的精神家园。「丑美生活」因此诞生。

是这一群人,让我看见了一种真实的生活、完整的生活、身心合一的生活,一种从物质到心灵都可降解的、真正环保的生活,一种把所思所见真正活出来了的生命状态。

去年春天起放慢了「行李」的脚步,是因为加快了跟随「丑美生活」学习的脚步,九月起的那趟有机农业寻访之旅,便是他们发起的。

 
3.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今天,开发的触角已经伸向河流源头、道路尽头、森林深处,如果实在无法阻挡人类的贪婪之心和开发的脚步,能否有一些智慧,有一些引导,让人类享受旅行时,仍然葆有青山绿水?这两年,跟随「丑美生活」这一群良师益友,研究新的旅行方式,研究不占有永久土地的小建筑,研究身心合一的环保方式。
在刚刚过去的11月17日,我们和「丑美生活」一起,以「有机」为主题,共创了一场展览。11月17日是“中国有机日”,但到底什么是有机?这是整场展览写在入口处的问题。
什么是有机?各个专业机构都有自己的标准,过去的几十年里,国内外都有生态农人在践行这些标准。有机一定是有标准的,但标准只是门槛,只是最低准则,还必须有超越这些标准的东西,那是什么呢?「丑美生活」用整场展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:美。生态之美、生产之美、生活之美,最终由一个个人,一群群人,演绎为生命之美。像费孝通先生在八十岁寿辰时写下的愿望那样,“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,美美与共,天下大同。”
 
在“生态之美”的空间里,用一米菜地、球形花园等,演绎了都市有机生活的多种可能性。
在“生产之美”的空间里,角角落落都写着「丑美生活」对美的理解:
 
「美,是对生产与消费的反思,是选择良善的地球友好型产品。我们的每一次选择,都在为想要的世界投票。
美,是餐桌上一口干净的食物,是来自大自然馈赠的餐具,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器具,是每一次的珍惜与不浪费。
美,是匠人的坚守,是对健康与生态的敬畏,它们看似密封在器皿里,实则长在大地上。
美,是平淡与朴实,没有复杂的搭配,却保留食物最饱满真实的味道。
美,是生命的开始,新生的美好与脆弱,在祈求一片洁净的土壤。」
 
我们的世界,每一刻都在生产远超人类所需的产品,却无法提供给我们最基本、最渴望的健康、安全、生态的食物与用品。“食与用”,人类的生存之道,原本饱含着整个自然的馈赠,蕴藏人类对美好生生不息的探寻,却在我们的自以为常中,变得麻木、粗糙、系统崩坏。生产之美,无关技术、规模、效率,是一份对生命的关切,一份对天地的敬畏,一份生而为人的感恩与赤诚。有一群人,从种下一颗干净的种子开始,祈祷一片洁净的土壤,生产一口安心的食物,过着简朴有度、自然隽美的生活方式。这就是生产之美。
 
展览以呈现“生活之美”的晚餐结束。晚餐所在的厨房是传统乡村的柴火灶,内容则由「丑美生活」和铁牛村的十多位妈妈共创而成。过去的几个月里,丑美小伙伴在村子里吃百家饭,在这漫长而美好的乡村美食寻访之旅中,精选出了这次晚餐的菜单,如下:
 
铁牛三宝(豆豉、腐乳、腌萝卜)
丽姐和二娘的红萝卜缨
欢欢妈妈的手工热豆浆
醪糟桂花蜂蜜当季南瓜
欢欢家自制手工菜豆花
小玉姐的柴火炖鸡
地里刚出土的青菜
飞飞姐的丑橘糯米饭。

 
这顿名为“铁牛妈妈的味道”的晚餐,是献给即将到来的二十四节气之小雪的礼物,是献给老百姓灶台间烟火之气的礼物,是演绎“生活之美”的礼物。从灶台到菜单设计、从食材到心意,在所有细处的温柔、细腻里,很多人都流下了热泪。那热泪很复杂:为这一顿日常的、温暖的家常菜感动,也为我们丢失这种日常和温暖太久而惭愧。
 
同样让很多人流下热泪的,还有离别时的伴手礼。那份名为“秋的礼物”的伴手礼,是我从事工作十多年来,收到的最好的伴手礼。那礼物除了叫人感动,也叫人自省、忏悔。
伴手礼由名为“一颗小心心”的有机猕猴桃、名为“一口小甜蜜”的有机番茄酱、名为“一块小纯粹”的手工皂、名为“一口小热情”的铁牛村豆豉、名为“一纸小祝福”的手工纸组成。每样礼物都小小的,猕猴桃2.5kg、番茄酱140g、手工皂100g、豆豉130g、手工纸一小张。介绍这些礼物的手册也小小的,长115mm、宽70mm,总计16页。
所有这些,全都小而美,饱含着一种久违了的、可以握在手心里的熨帖和温暖。礼物重新有了仪式感,礼物有了真正礼物的意义。
 
让我落下热泪的,是小手册里对这几份呈现“生产之美”的礼物的介绍:
 
“一颗小心心”来自猕猴桃匠人杨欣,十四年里,他一直怀揣着做中国最好、最安全的有机水果的梦想。这里的有机红阳、泰红、金艳、鸭嘴金果四种猕猴桃,在四月初授粉,九月中旬至十一月中旬收成,没有套袋、没有膨大剂、也没有农药和化肥,果子被晒成天然的古铜色,小小的,但切的时候,吃的时候,软软的。
“一口小甜蜜”来自钧乔疯狂农庄的胡妈妈。一月育苗,四月栽种,六月收成,再用六小时制作而成。台湾来的胡妈妈,用18年的坚持,用全部的身家与精力,耕耘了这座最纯粹的农庄。
“一块小纯粹”也同样来自胡妈妈。清洁的本意是回到最初的洁净,在商品过剩的时代,我们选择以最简单的方式来清洁皮肤,透过一块有机牛乳含量高达三分之一的手工皂,洗涤忙碌生活的疲惫。没有化学香精添加,清洗后排出的皂水也不会为地球留下任何负担。
“一口小热情”来自铁牛村合作社,村民们精选自家黄豆,去壳洗净,入锅煮熟后,小心翼翼放入坛子里密封发酵,几日后出坛,自然晾干,再以四川辣椒和简单的佐料进行调味,以最少的调料、最朴实的味道,传递生活的温暖。
“一纸小祝福”来自铁牛村的几十位村民,从种丑桔的嬢嬢,到踩在椅子上才能够着桌面的小娃娃,大家从回收纸张开始,摘花、打浆、抄纸、晾晒,把花、草、雨水、阳光,欢声笑语,都做进这张小小的手工纸里,可以作为书签或信纸,让铁牛村的身影,去到礼物所至的角角落落。
 
还没完。番茄酱和豆豉的包装纸上,附着一张小小的种子纸,上面写着,“请种下我”。取下种子纸,加入泥土,一起放入瓶中,定期浇水,就会有种子发芽、开花。多么美好呀,我们把食物吃进肚子里,再把包装食物的纸继续种回土地里,就可以重新长出食物来。没有任何教条和主义,只是一份爱食、惜食的温柔传递。
 
太阳和雨水一样幸福
蜜蜂和花朵一样幸福
丑桔和猕猴桃一样幸福
你和我
一样幸福
 
这首结束时的小诗,和礼物一样叫人感动。11月17日,从此也将成为每年的丑美生活节。
 
4.
生态之美、生产之美、生活之美,都是为了呈现生命之美。我们全程参与的,是“生命之美”的小空间。
因为遇见「丑美」,生命开始转向,很想借助展览,把这份感激、这条脉络,向这些年来一直陪伴我们的读者,老老实实交待。于是,认真梳理了过去这些年的脉络,原来一直在寻光:
 
·16岁,读到沈从文《湘行散记》。读其书,想见其人。
·18岁,来到他的家乡凤凰古城。从此,我去到的每一个地方,都由一本书作为指南。
·21,读到明代地理学者王士性《地理三书》,决定以历史地理学作为日后研读方向。在浩瀚的历史文献里,看见地理环境与人们日常生中的完美融合。这种融合,今天已被我们丢弃。
·25岁,就职于《Voyage》杂志社。在世界各地广泛游走,大量采访探究生命美好可能的灵魂。
·26岁,那年除夕,在卢浮宫,面对最顶级的大理石作品,忽然很怀念中国的竹子和木头。生命如此后知后觉,那是第一次确定,如果每个人都有一片故土,我的故土是中国文化。在走向世界的途中,返身拥抱故土。
·27岁,遇见建筑师王澍,用他散佚的文字自制书稿,随着书稿走访他热爱的乡村。他说,造房子,就是造一个小世界。他说,礼失求诸野,当城市文明都被破坏时,还可以在乡村找到样本。
·29岁,就职于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社,以史无前例中深入度、细密度,以地理学的视角,走访中国的山川。第一次看见了人之外的生命:动物、植物、云、岩石,一切一切。 “岩石是时间中女儿,而非原始的。”也第一次领悟到,人与万物相联。 
·33岁,创办“行李”。寻访那些在角角落落、方方面面,试图创建桃世源的现代隐士、探险家、手工艺人、学者。 
·34岁,遇见当代乡绅戴建军。他一边做有机餐厅,一边做耕读并举的书院。他说,中国人是有信仰的,食物就是我们的信仰,但今天,菜没菜味,肉没肉味,人没人味。他说,要择善食而食,择善地而居,择明师承教。他说,桃花源常有而陶渊明不常有,你也会发现自己的桃花源,只是你去不去做这个陶渊明。
·35岁,遇见人类学者郭净,他的命运被卡瓦格博雪山改变,他为这座山写下的《雪山之书》,改变了上我。人和自然,到底应该建立一为什么样的联系?
「我最喜爱的颜色,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。
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。
我最喜爱的颜色,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。
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。」
在这首卡瓦格博当地的弦子里,有地理环境的精准描述,有健康生态的具体呈现,有细腻的观察,有诗意的表达。在这里,生态滋养着生活,健康的生活保护着生态。郭净说,一座自然的山,也是一座文化的山。山养育人,人守护山。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,传统乡村有完美演绎。
·36岁,读到《一根稻草的革命》。绝望时,我们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但真正能救我们的,是我们自己从一根稻草开始革命。不向外寻找,不去远方寻找,就在此时此地,就在自己身上。从关心一菜一蔬、一粥一饭从何而来、是否健康开始,从好好吃饭开始。
·37岁,遇见丑美。真正看见一群人,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,践行从环境到食物、从物质到心灵的环保生活。曾经见到那么多,读到那么多,采访到那么多,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,隔岸观火,此刻才猛然惊醒,从此转身向内。在日常生活里,在每一日的餐盘里,践行人与自然融合、自然与文化融合的完整生活。从有机的食物,走向有机的生命。


寻找了这么些年,又找到了哪些光呢?是我的那些采访者。
主体展览部分,摘选了石嫣、康康、常天乐、嘉明、金鹏戴建军、张志敏几人的故事,这些故事,一部分已经在过去的访谈里呈现,一部分即将和你们见面。



还从家中书房选了二十多本书,《随园食单》、《阿纳丝塔夏·新的文明》、《雪山之书》、《小的是美好的》、《从土地到餐桌的变革》、《回家记》、《家书》、《一根稻草的革命》、《四千年农夫》、《金翼》、《希望的收获》、《川西林盘聚落文化研究》……在一个有机生活节的展览上,我选了建筑师、地理学者、动物保护者、人类学家这些看上去和「有机」不相干的书,不不不,有机不只是食物,有机是生活的全部,是生命本身。
这些书里的世界,都在构建精神家园,而所有家园,都指向乡村。



在《川西林盘聚落文化研究》这本博士论文里,详细描述了「丑美」团队所生活的川西坝子上,以“林盘”为基本地理单元的生活场景:一户,几户,至多上百户,组成不同尺度的林盘:屋舍、院坝、围篱在内,供人居住;低矮的菜地、花木、果树次之,供生活所需;高大的柏木、楠木、香樟又次之,供建房所需;柿树、桤木、麻柳等杂树更次之,柴林所在,林间种植斑竹、苦竹、金竹,外围密栽慈竹,合围院落,家禽散布其间;水稻田又再次之,粮田所在;徐徐而至的沟渠、河流,构成最外围的防护。从屋舍走向稻田,半径短时百十米,长不过三百米,就此构成一个完整的林盘,一个独立的世界:生产生活都在这里完成,祠堂、私塾、庙宇,先人所在的坟茔,也在其中。
林盘略高于外围的稻田,稻田里刚灌满了水泛着白时,秧苗新长出来变成新绿时,及至稻谷抽穗变成墨绿,秋天变得一片金黄,或者晨昏因为光线的照射泛着金光时,如同在不同纬度、不同天气、不同深度下会变色的海水,托举着一个个珊瑚礁般的林盘。林盘还完整地遍布川西坝子时,那时如果从空中俯瞰,龙门山、邛崃山和成都之间,就是真正的“千岛湖”呀。
自岷江、沱江分岔出来的四十多条河流,再从这些河流里分岔出来的干渠、支渠、斗渠、农渠、毛渠,浇灌出大大小小总计万余个林盘,如繁星点缀在川西坝子,成都所有的丰饶都以它们为背景、底色。
有各种文章讨论林盘里的水系、地形,最爱学者王迪所著的《袍哥》里这段描述:
 
「川西坝子沟渠交错,有自己完整的灌溉系统。油菜籽深秋播种,一到春天,一望无际的油菜花,黄黄的延伸到天边。过了清明,天气转暖,春天的蒙蒙细雨是川西平原最浪漫的景色,满眼朦胧新绿,竹林和房屋时隐时现,农民戴着大斗笠,穿着蓑衣,赶着水牛,在田里劳作。
深耕过的水田,黑色的泥土大块大块地翻了过来,白色的鹭鸶在田里忙着,寻找被犁翻出的尚未自冬眠完全苏醒的各种昆虫和泥鳅。这时,都江堰也开始开闸放水,自流灌溉系统把水直接送到田里,肥沃的田地在水里充分浸泡、发胀,在反复耙过以后,泥土变得又细又软,不久就可以插秧了。
川西平原的自然地理条件,良好的气候,完善的灌溉系统,使农民可以随田散居。农户三三两两地散居在自己的耕地旁边,平原上散落着一丛丛的竹林,竹林深处,隐藏着一座座院落。院落周边,沟渠里的水清凉又干净,农民傍晚下工,就在沟渠里洗锄头,女人在沟渠里洗衣服和洗菜。沟渠也是鹅和鸭的世界,它们在水面嬉戏,水里也有鱼虾,回水之处,还漂有绿色的浮萍,是鸭子的最爱。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回到家里,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炊烟,和朦朦胧胧的暮色融合一起。他们一般不烧煤炭,主要依靠从田里收回来的麦秆和稻杆,燃烧后的草木灰,又变成种庄稼的好肥料。每家的灶膛口都挂着一把陶质的水壶,火苗子从灶口钻出来,能同时把壶里的水也烧烫,提供日常的热水。
竹林中往往还有一口水井,提供人们的饮用水。边缘种有其他作物,如水果,蔬菜。鸡在丛林里到处觅食,鸭子和鹅在林盘周围的稻田或沟渠里漫游,如果有生人接近,狗便汪汪汪地叫起来。农民们也和自己过世的亲人永不分离,在住林的边缘,可以看到土坟堆,似乎阴间的亲人仍然每天都关注着人们的生活,分享他们的酸甜苦辣。每逢忌日或者清明,经常可以看到坟前香烟缭绕,摆放着各种祭品。
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劳作都离不开竹子,林盘是他们取之不尽的供应地。除了盖茅草房顶的架子,还有吃饭的筷子,蒸饭的蒸笼,院墙的篱笆,挑担的扁担,遮雨的斗笠,睡觉的席子,以及许许多多的家具,都是竹子做的。春天来临,竹林到处都是从土里冒出来的竹笋,挖出来自己吃不完,就送到市场上去卖。如果缺现金,也从竹林里砍几株竹子,挑到市场卖了。
平原上场镇密度很大,每隔几公里就有一处。人们初一逗留在集上交易,初二到黄龙场,初三到石羊场,初四到中和镇,初五到琉璃场,初六到高店子,初七回到中和镇,初八到倒石桥,初九到新店子,初十再回到中和镇休息一天;从十一开始,又按这个流程到各地行贩。每十天之内,既不会错过中和镇的三天集镇,也可走遍中和镇之下的六个墟市。小贩外,江湖郎中、说书先生、算命先生、手工匠人,都有一样的活动轨迹。林盘和集市,塑造着人们的生活和心灵。」
 

就像戴建军说的,桃花源常有而陶渊明不常有,曾经的川西林盘,就是我们的桃花源,然而今天的川西呢?一个个楼盘,替代了一个个林盘。

如果我们想要拥有自己的桃花源,那么,请做自己的陶渊明吧,这也是「丑美」来到铁牛村的原因。从铁牛村开始,从川西坝子开始,重建一片万物和美的故土,一个温情脉脉的精神家园。世界一定会因为我们真实的付出,而变得更好。




文字:Daisy

照片提供:丑美生活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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